前几日回了趟老家,门前院落还是如从前一样的萧瑟,不同的是,房子从原来的两间砖瓦房变成三层楼房,床从原来的凉床变为床垫,床面铺的是棉絮,不是原来的稻草。因为血糖偏低,折返回单位的路上,我掏出随身携带的棒棒糖含在嘴里。回想从家里走出去,读大学读研究生考公务员,现在甜蜜的背后的辛酸过往,正是父辈们教育我的不屈服、不懈努力,才有现在的安逸、甜蜜。
10岁那年,我不想每次都用碗盛水刷牙了,想有个自己的刷牙杯。这点小心思被奶奶察觉了。奶奶说,将地菜的叶子切碎和着肉馅,再加些许粉条,蒸出来的包子,非常鲜香,城里人很喜欢吃……于是,第二天一大早,我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,拿着爷爷做的长柄小刀,拎着白色的蛇皮口袋,在乡里的小路上和自家的蒜苔地里四处寻觅地菜的影子。傍晚时分,我拎着沉甸甸的袋子,飞奔回了家。第二天,奶奶卖了地菜,给我买了一个粉红色的刷牙杯。奶奶把剩下的钱交给我说,这是你的劳动所得。
儿时的寒假是我和哥哥最开心又最痛苦的时候。开心是因为春节将至,我们可以吃到奶奶用煤炉大铁锅和沙子炒出来的香喷喷的花生,可以尝到新鲜美味的炸鱼、炸藕条、炸红薯;痛苦的是,寒气袭来,夜不能眠。
父母住的房子与我和哥哥住的房间中间隔着一间厨房,我和哥哥住的房间虽从同一个门进入,但也隔着一堵墙。哥哥的房间挨着厨房,为了阻却油烟,窗子被堵得严严实实;我的房间挨着狗狗住的车棚,因为屋顶是石棉瓦,所以新建时凿了两个水泥做的窗子透气。我睡的木床是几块木头拼接的,床铺高低不平,翻个身就能听见床要散架似的咯吱咯吱声,水泥窗即便用石棉瓦挡着,还是有寒风钻进来。哥哥睡的床是凉床,也叫竹床,夏天躺在上面消暑很是惬意,但房间正对着门口,门缝还是灌风,冬天时就如同睡在冰窖上。
举家从河南来襄阳的第一天,爷爷在门前种了几棵树,梧桐和杨树。那天,爷爷在两棵有两米高的杨树中间绑了一根粗粗的竹竿,地上放着很多厚实的稻草和四五根绑着石头的绳子。我问爷爷准备干啥,爷爷说:“我给你打个东西,等下你就知道了,你站远点。”我蹲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。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心灵手巧,只见他一手拿着一撮稻草,一手将绑着石头的绳子在稻草上绕来绕去的。那时的我很小,不懂个中原理,现在想来,其实是把稻草编结实些。天黑了,爷爷将两条稻草垫编织好了,让我妈妈抱回家。妈妈将稻草垫一床铺在哥哥床上,一床铺在我的床上。夜晚,我隔着墙问哥哥暖和不,没有回音,原来,他已经睡着了。有了稻草垫,我的脊背再也不被木头顶得生疼了。第二天我兴冲冲告诉爷爷,稻草铺真好,很暖和。爷爷说,稻草柔软、清香纯净,他小的时候家里根本没有像样的被子,天冷时,床上全靠垫上厚厚的稻草防寒保暖。
22岁那年,我在上大学;哥哥24岁,刚毕业。眼瞅着我和哥哥都长大了,妈妈和叔叔商量两家人凑钱盖了三层的楼房。得知这一消息,我跟爷爷说:“总算有个窗明几净的房子,以后回家不用再睡木床和凉床了,可以铺棉絮,睡床垫。”爷爷笑着答道:“以前吃的苦不会白吃,总会慢慢积攒起来,最终会明白有苦才有甜。”
前几日回家看父亲,也顺道到屋后爷爷家看了看。伴随我长大的老房子还在,床上依旧铺着稻草铺,刷牙杯也静立在那里,可爷爷、奶奶都已经不在了。我和哥哥现在都有了固定的工作,也都成家了,在市区置办了房子,刷牙杯和稻草铺淹没在我和哥哥的童年记忆中。我虽然再也不会睡稻草铺了,也不会为了刷牙杯满地找寻地菜,但我又觉得,我的一生似乎离不开地菜和稻草铺。